五年后,永乐二十二年。
是年正月,已经回了大半血的鞑靼太师阿鲁台率军进犯大明九边之一的大同镇,大同镇总兵,三星中将历城侯盛庸应对不力,致使明军数个边塞寨堡被攻破。
刚住进建造好的北京紫禁城的朱棣听到大同镇的军情,顿时勃然大怒,剥夺盛庸爵位,将其调任北京留守行后军都督府右都督,然后于四月三日集结京营,率领十万大军出居庸关。
明军以安远侯柳升所率神机营为中军,云阳伯陈旭所部为左翼,富昌伯房胜所部为右翼,前几年被调回来的英国公张辅统领前军,宁阳侯陈懋殿后。
四月二十五日,获悉阿鲁台逃往答兰纳木儿河,朱棣令全军急速追击。
可惜阿鲁台深知现在明军枪炮犀利,鞑靼部根本没有与明军正面野战的资格,于是果断率军遁逃。
六月十七日,明军进至答兰纳木儿河,三千营斥候大搜五百里不见鞑靼部踪影,朱棣遂下令班师。
七月十一日,朱棣忽感身体不适,强撑着继续骑马行军。
然而朱棣这位一生征战沙场的永乐大帝,在最后一次北征的回军途中,终究抵不过了岁月的侵蚀。
七月十七日,大军行至榆木川扎营,朱棣病重在床,生命如风中残烛,摇曳不定。
他躺在御帐中,御帐周围满是肃穆的太监和侍从,而帐篷里的朱棣高烧不退,意识在现实与梦境之间徘徊。
朱棣梦到了朱高炽小时候的样子,那个胖乎乎、总是笑着向他跑来的孩子,那时候朱高炽腿脚还算利索,在梦中,朱棣带着三个儿子一起在燕王府的后山中玩闹,那时候他还很年轻……欢声笑语回荡在耳畔,然而当朱高炽的身影渐渐模糊,取而代之的是朱元璋那严厉的面容。
朱棣害怕极了,他仿佛看到自己站在阴森的地府之中,被朱元璋怒斥着、揍打着,无法反抗,也不敢反抗。
被朱元璋打的急了,朱棣委屈地大吼着:“爹!儿臣一生功绩,难道还洗不清这篡位的罪名吗?!”
朱元璋一怔,举着鞭子的手垂了下来,身影渐渐散去,眼泪从朱棣的眼眶里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,他慌忙爬起来,想要抓住朱元璋的身影。
“爹!爹!你别走!儿臣错了!儿臣不该顶嘴!”
“——爹!”
接着,梦境再次变幻,他看到了建文帝朱允炆,那个曾经被他夺去皇位的侄子,此刻却提着沾满了石灰的脑袋,诡异地、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面前。
朱棣惊恐地想要呼喊,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。
他从噩梦中惊醒,满身都是冷汗,高烧却是暂时退了,精神也好了很多。
朱棣躺在军帐之中,周围是昏暗的灯光和沉重的空气。
他的脸色苍白如纸,眼神有些失焦,没有人知道朱棣在想什么。
伏在榻旁的朱瞻基见他醒来,连忙问道:“爷爷,您好些了吗?”
朱棣没说话,过了很久,才很费力地说道:“我梦到你爹了。”
朱瞻基闻言,登时有些黯然……负责筹备后勤的齐王朱高炽因为积劳成疾,在大军北征的途中,就在北京病逝了。
朱棣又半晌没说话,他或许是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辉煌,那些南征北战的日子,那些威武霸气的时刻,可现在的他却只能躺在这里,任由病魔一点点地吞噬着自己的生命。
朱棣又歇了片刻,才继续开口:“当年在诏狱里,国师说我‘生于战火,死于征途’,如今一看,果不其然……也不知道国师测月,测得如何了……不管怎么说,与这等通天人物,相交一生,倒也不算遗憾。”
朱棣长长地叹了口气,自己已经病重,恐怕是撑不到回到北京紫禁城的时候了。
北京的紫禁城里,有一份遗诏,而他身边,也有一份。
现在太子朱高煦远在南京,无法及时赶回他的身边,朱棣清楚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,他必须做出安排。